我爸是个女权主义者

我爸，生于上世纪60年代，现在五十多岁。他从未宣称过自己是女权主义者，但我认为他是。

我的爷爷奶奶重男轻女。我出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，他俩都没有来看过我，只因为我不是他们盼望着抱的孙子。

我爸觉得女儿挺好，他从没想过再要一个儿子。

据我妈说，我出生之后，除了喂奶，其他所有照顾我的工作，都是我爸做的。甚至连换尿布这项工作，都是我爸教会她的。我妈妈得以在产假中有很好的休息，之后顺利回到工作岗位。

我小时候，我爸教我习武，练习扎马步、出拳，教我反擒拿。我爸和我妈都给我买过衣服，我穿裙子，我也爱穿裤子，我穿女鞋，我也爱穿男鞋，我玩娃娃，我也玩旋风卡。

初中的时候，我妈上班的地方离家远，中午不回家，我爸午休时回家给我做午饭。我第一次来月经是在一个工作日的中午，我妈不在家，是我爸教我如何使用卫生巾。

初中毕业后，我不想去读高中。我爸说：“去读高中吧。如果你是男孩儿，我就放你出去闯荡了；但你是女孩儿。男孩儿在底层起得来，女孩儿进底层，就很难起来了。”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我和男孩子在生理之外的区别。在此之前，我从未觉得自己身为女孩有什么不同。这是我爸对我说的唯一一句关于性别现实的话。

过年的时候回姥姥家吃饭。姥姥家那边的旧俗是“女人吃饭不上桌”，我的舅母们另外用一张小矮桌。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旧俗的时候大吃一惊。我爸对女眷们说，管什么旧俗，一起上桌吃。边说着，边让我的舅舅们往边上挤一挤，腾地方。我的舅母们有些激动，把碗筷放到大桌上之后，说“从来没在过年的时候上过桌”。

高二时我爸办理了提前退休。高三时我走读，他在学校附近租了房，给我做早午晚饭，晚自习后接我回家。

我高中以前，我爸赚的钱比我妈赚的钱多。我高中毕业之后，我妈想去别的省工作，我爸全力支持她追求事业上的进步。之后，我爸也并没有因为我妈赚的多而看轻他自己。

我还没谈恋爱的时候，我问我爸有什么意见。我爸说，没意见，你看好了就行，带回来给我看看，我要是有意见，你爱听不听。

我谈恋爱之后，我爸说，不用非结婚不可，结了婚还得给别人家干活受气受累。我爸在朋友圈分享了一篇文章“女儿，我宁愿你不结婚”。

我结婚之后，我爸说，不喜欢小孩就不用生，不生也挺好的。

婚后，我和家属做财务计划。我问我妈：“你跟我爸是怎么管钱的？” 我妈说：“你爸的工资都是主动上交，都在我这儿，我每个月给他发零花钱。”

我爸畅想的过年的方式是，两家人都到同一个地方一起过年，地点轮流定。我爸畅想的养老方式是，两家老人住得近，彼此照应。

前不久“冠姓权”吵得凶。我问我爸：“如果我改成跟我妈妈姓，你觉得怎样？” 他说：“没意见，你爱跟谁姓就跟谁姓。” 其实我的名字里，原本就包含了我妈妈的姓，如果喊我的小名，听起来就像是我妈妈的姓加上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。

几年前还在读书的时候，有一天，同一个办公室的男生把手放在了我的大腿上。我报告给了系里，调换了办公室。后来系里小秘、系头跟这个男生谈话三次警告他。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系里其他女生和几个熟悉的男生。之后我跟我爸讲了这件事，我爸说，做得好，不要怕事儿，遇到这种事，就是要往狠里整，要让他再不敢犯，以后你工作了还很有可能会遇到这种事情，都不要怕事儿。

因为我爸，我没有被社会上对女性的规训而深刻影响到。我喜欢文科也喜欢理科，我从理科转到文科，又从文科转到理科，全凭个人喜好；我成为“女博士”，进实验室做科研，近期想转行，没有任何思想负担；结婚和生子在我这里是可有可无的选项。就连性别本身，对我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存在。因为我爸，我有了不因性别而设限的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