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录

和信用卡说再见

我刚来美国、还是个穷学生的时候,经常听朋友说可以开信用卡“薅羊毛”。有个朋友推荐我看“美国信用卡指南”这类介绍开卡奖励的博客,然后按攻略申请几张有高额开卡奖励的信用卡。后来我也确实靠开卡奖励换到了几张免费机票、几晚免房费的酒店,以及一些返现。我常常觉得自己是靠那些支付信用卡高额利息的人“养着”的:他们承担高额利息,我们靠开卡奖励和返点占便宜,很像是扑克牌桌上会玩的人赚不会玩的人的钱。

随着时间推移,我逐渐意识到这种想法带有自利偏差:我之所以觉得“合理”,是因为我从中获利。但是,这个扑克牌桌并不公平:庄家(信用卡公司)设置了规则,包括极高的利率和复杂的收费条款(收到信用卡时,信封里那厚厚的一本,没有人看),而这些规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松驾驭的。

我对信用卡观念的彻底转变,始于身边的一个朋友的遭遇。她因为信用卡债务利滚利,几年下来欠了数万美元。这不仅拖垮了她的财务状况,更严重影响了她的精神健康和日常生活。她没有选择申请破产(这是她的个人决定,我尊重),但接下来很多年,她的收入只能用来维持基本生活和偿还债务。后来她申请了非营利组织提供的低息救助贷款,也仅够偿还一部分高息信用卡债务,剩余的欠款在走投无路时,不得不向朋友借钱。整个过程充满了羞愧、压力和痛苦。

人们很容易对欠债者做出道德化的指责,说他们虚荣、超前消费,甚至愚蠢。可是当大量的人陷入类似困境时,很难单纯用“品德”或“智商”去解释。显然,制度和规则难辞其咎。

在中国长大的人,常常会体验到一种活着的累。这种累,是在信用体系不完备的环境里,人和人之间时时刻刻要彼此提防的累。相比之下,一些发达国家的人看起来生活轻松,部分原因是他们拥有更成熟的信用体系和社会保障体系。一个好的制度,可以让更多人受益;一个不好的制度,可以轻易将人们推向深渊。

近几年,美国家庭的信用卡未偿余额已经超过一万亿美元。一个典型的美国持卡人平均欠下约 6000 美元的信用卡债,有一半人把部分欠款拖到下月结算,长期支付超过 20% 年利率的高额利息,对他们而言,即使只欠几千美元,利息也会在几年间滚成巨额欠款。

有人会说,美国是资本主义社会,强调个人责任;如果你负债,那就是你的问题。或者有人会说,信用卡公司合法合规,赚钱无可厚非。可是,美国信用卡年利率普遍偏高,平均超过20%,有些甚至超过30%,这让负债的成本非常沉重,对长期欠款者而言几乎等同于高利贷。全球有不少国家都出台了相关政策,限制信用卡的利率上限,而美国并没有联邦层面的类似措施(仅对现役军人有特殊保护)。

指望美国在立法层面限制信用卡利率,恐怕有些天真,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在个人层面做出一些抵抗,比如:设置自动还款,按时全额还款;或者更彻底地,不使用信用卡,只使用现金和借记卡。如果你已经有了债务问题,请尽早寻求帮助。

我在美国已经十几年了,也使用了十几年信用卡。虽然我可能算是相对“精明”的“薅羊毛”用户,但我越来越觉得拥有信用卡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:

  • 我错过了若干次还款日,付过数百美元的 late fee 和利息。虽然客服退回了部分费用,但是处理欠款和打电话的过程都很费心。
  • 为了拿开卡奖励,需要满足特定消费金额,我因此提前或超额消费了一些平时不会买的东西。
  • 信用卡的优惠项目和各种福利名目繁多,需要记住在某个时间使用某张卡的某种优惠。虽然我并没有试图“最大化”每一张卡的收益,但当我忘记使用福利或用“错”卡时,仍然会产生强烈的亏损感。
  • 我积攒了不同银行、航空公司和酒店的积分,每次出行都得费心比较,计算最佳兑换方式。积分快过期前得规划出行,以免浪费;积分不小心过期了,又会很懊恼。管理积分很累,我无法从中获得乐趣。
  • 信用卡年费也往往无法真正回本。我算不过信用卡公司的精算师。
  • 信用卡公司收集消费数据,用于建立用户画像,提供精准广告营销服务。使用信用卡也是在用隐私换取便利。

我也不知道,这么多年来,到底是我薅了信用卡的羊毛,还是信用卡反过来薅了我。我一次次关掉信用卡,又一次次被开卡奖励诱惑重新开卡。每次都会提醒自己“再也不开卡了”,可下一次又好了伤疤忘了疼。我想这次是真的再也不开卡了,也会逐步关掉手头的所有信用卡。我不想继续支持一个我并不认同的制度,也不想成为它的用户。

我很佩服一个朋友,他在美国十几年,从未开过信用卡,从始至终只有一张借记卡。在我向他倾情安利信用卡“薅羊毛”的时候,他不为所动。他清楚自己需要什么、想买什么,也清楚自己想把时间和精力花费在哪里。他既没有被消费主义诱惑,也没有被信用卡的小恩小惠迷惑。他不仅是一个有意识的消费者,更是一个有意识的生活家。

希望我们都能成为有意识的消费者,也希望我们都能成为有意识的生活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