树不会哭
【2016年注:翻出这篇旧文来。此文写于2010.11.16,那时候我读大一。
故事的主角与我在高一结识,我俩度过了高二高三的相互取暖时期,最暗面与最亮面我们都彼此知晓。现在她已从英国杜伦大学毕业,目前找工作中。曾经我们都以为生活就那样了,认为一切都不会变得更好,现在才明白,那些想法都是青春期的敏感与夸张。
现在的我们,理性,很少读诗,知道所有的道理,擅长自我开解,都是小酒鬼,越来越相像。
时光,是最最神奇的东西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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谨以此文作为她始终微笑的见证。
南京的冬天来的要比北方晚的多。校园路上的法桐说好似的,一夜之间全部脱掉叶子。殉情般,如此决绝。
突然想起自己高一时写的一首诗,里面有一句:“树,不要哭!你的叶子落了,我就认为你哭了。”豆豆曾评论说,树不会哭,叶子不是它的眼泪。她说,树把自己的眼泪锁在树干里,作为水分吸收,然后,便挺拔起来。
今晨在路上看到了一个穿蓝衣服的身材娇小的女生,恍惚以为是她。在回忆中沉沦。
和她的相识是在高一。冥冥中的安排。所谓千年修得共枕眠,我们被分在一个宿舍,想来上辈子定是修炼成精,用了千年的功力只为今生的相遇。
开学种种杂乱。我在上铺收拾东西。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影入我的视线。长发,小鼻子,小眼睛,嘴唇边有一个黑痣。俨然有着南方小女人的精致。我说,需要帮忙吗。她仰面对我微笑,说,不用,谢谢。这是第一次对话。
一切安顿好后,长呼一口气,我们宿舍七个人开始交流各自的外号。她说,你们可以叫我黑豆。我们看着她唇边的黑痣,会心的哈哈笑。黑豆,翠翠,梅梅,阿黄,赫萝,爽爽,我。宿舍317,我们七个人的家。
日子流水般地过。我以为大家都是单纯而快乐的孩子,甚至完全没有考虑过“大家是否单纯快乐”的问题。
一天半夜,朦胧听到“啪”的清脆响声,梦境的天空扯开一条出口。模糊的意识。听到了液体流过喉咙以及吞咽的声音。咕噜咕噜。梦里伸出的黑色的网又将我捉回。
次日早,阿黄问:“黑豆,昨晚你是不是喝酒了?”
我被吓醒,坐起来,听下面的回答。
“嗯,”她的声音,“我睡不着的时候喝一罐就很容易入睡。”然后阿黄和她继续对话。
她们比我年长一岁。啤酒是那时我不想去碰的东西。我在震惊的状态下慢慢思考。
也许,果汁和啤酒的距离,就是孩子与成人之间的距离吧。
我想,我与她不同。
开学一个月后的某个周末,她的家人来看她。她爸爸妈妈,还有妹妹,叫可可。我们喊“叔叔好,阿姨好”后,便逗她妹妹玩儿。她和我们一起笑。傍晚送走她的家人,我们呆在屋里闲扯。阿黄问,可可是你亲妹妹吗。她微笑着回答:“是我阿姨的。”看我们沉默,她淡淡地说,“今天来的那个女人是我阿姨。”
她……
一起去教学楼的时候,我很小心地问,“你爸爸和妈妈……”她盈盈地笑,说:“离婚了啊。没事儿,我过的挺好的。”
其实我一直害怕她是假装坚强。记起初中的一死党欣。父母离异。欣便沉沦。无论我们用什么样的方法,她都不再欢笑。我懂得欣的痛。我们无法拯救她。她使她周围的一切随她一同黑暗。我们只能远离,心痛地看着她心痛。
而渐渐地发现她与欣不同。她是可以照亮自己并照亮别人的。她和翠翠开玩笑引的满屋子笑声,和梅梅笑着讨论科比,和阿黄交流美食,在赫萝喝牛奶时玩儿“挤奶袋”游戏害的赫萝呛了好多次然后被满屋子追杀,和爽爽探讨生活小窍门……虽然她性格是安静的。她跟我们打成一片。
或许是因为性格的互补,我们走得近。我怀念那些一起度过的温暖的时光。周末一起去洗澡在澡堂里大声喧哗。迎着冬雪擎着相机一路拍摄拍出法国宁静街道的感觉。一起去水房打水看着蒸气袅袅偶尔出现一次喷气大爆发。隔三差五地给对方摘抄诗句,叶芝海子林徽因。一起看小说,安妮宝贝杜拉斯朗读者麦田里的守望者。每晚绕着操场边讲笑话或汇报情况边溜达。酷儿苦咖啡雪糕果冻巧克力小熊饼干。小卖部里各种好玩儿的东西。一切一切的温暖,都是你给的,豆豆。
记得某天读黑豆的摘抄笔记。扉页写了约翰克里斯多夫里的一句话。“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,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;真正的英雄绝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,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。所以在你战胜你外来的敌人之前,你先要战胜你内在的敌人;你不必害怕沉沦堕落,只消你能不断地自拔与更新。”
她不是没有悲伤。
她对我说过那些曾经黑暗的日子。陌生的女人。陌生的家。不复存在的温暖。有关利益的争吵。脸上的伤痕。压抑的气氛。自己的家被人强占、寄人篱下的感觉。远去非洲的妈妈。常常哭醒的深夜。酒精麻醉后的沉睡。想要远离。想要赚很多很多钱,扔在他们身上。心中积攒的最黑暗的恨。七年来所有的叛逆、仇恨、沉沦。
她说,憋屈了七年,以后我就要离开那个所谓的家了。她说,想开了,他们的事是他们的,我要自己好好活。
我拥抱她。娇小的身体背负了太多的沉重。
她不曾堕落。拿级部第二的成绩。大家喜欢她。一直微笑的她。
我想她早已学会把所有的眼泪收好,只为把最好的自己绽放、成长。
暑假,317聚会。我们唱歌。听她唱一首没听过的歌,只记得有句歌词是“树不会哭”。我看着这个就在我身边安静地唱歌的女生,脸上是坚毅的表情。
于是遥遥地记起冬学竞赛的作文《冬天的树》,记起她的文章。她的文字是安静的,也是干净的。她写了她过去的家楼下生长的、树枝长到她的窗台的法桐树,那棵夏日繁茂冬日凋零的树,那个她曾经温暖如今冷清的家。七年前她搬离了原来的家,那个有法桐的家。
我静静地在旁边看着这个唱歌的女生。记起她文章结尾写道:“我要谢谢他们。因为他们,我有了两个家。”听见她唱“树不会哭”。她的确没在我们面前哭过。她曾脆弱过,但最终她是坚强的。
一曲终了,我们鼓掌。树不会哭。她是对的,树不会哭。树不会哭,叶子不是它的眼泪。树把自己的眼泪锁在树干里,作为水分吸收,然后,便挺拔起来。
收到她的照片。法桐树下身着蓝衣的女生,微笑着。她写,这个城市一个月看不到几次太阳,但我没有被阴暗裹住。我想我的心和身体此刻都是自由的。生活不是我们能选择的,痛苦或幸福,我们都得接受。也许痛苦本身是种养分。也许我得益于它成长。
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。树,是不会哭的。我们不会哭。我们享受着生活赐予我们的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