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奶奶和他的姥姥
去年五月的时候,我终于忙完毕业答辩,得闲可以出门走走。刚好,我对象的妈妈要过50岁的生日了,她想搞得稍微特别一点,所以邀请了亲友一起去奥兰多的迪士尼乐园给她庆生,问我要不要来。我说好。 我和我对象,轮流开了两天的车,抵达佛罗里达州的奥兰多。给他妈妈庆生的当天早上,我们在迪士尼的主题餐厅碰面。我和我对象以及他爸妈先到了,他的姨妈、他的表哥表姐等等也随后到了。而后出现了他的姥姥和姥爷。 我吃了一惊。跟大家打完招呼后,我跟我对象说悄悄话:“你姥姥姥爷,他俩怎么过来的?飞过来的?” 他答:“开车。” 我又惊讶了:“这得开多久?迪士尼里有他俩能玩儿的项目吗?” 他答,“七个多小时吧。有一些他们能玩儿的,他们以前来过几次,现在他们对迪士尼的兴趣不大,而且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们在这么大的太阳底下走太久。他们应该是在附近随便转转,明天就往回开。” 我更惊讶了:“他俩昨天开了七个多小时的车过来,就为了来吃今天这顿饭?明天就要往回开?” 惊讶完毕,落座。亲友们问起我的学业,恭喜我通过了毕业答辩。寒暄之后,他们天南海北聊了起来。我一时插不上话,就在座位上静静地等着开饭,看看周围的风景。 我的余光扫到了他姥姥身上。她看到了我,对我微微笑,慈眉善目。 我回以微笑。然后我突然就泪水湿润了眼眶,然后止不住的泪如泉涌。 我趴在我对象的胳膊上。他问我怎么了,递给了我纸巾。我哽咽道,“我奶奶从来没来过迪士尼。” 亲友们投来关切的目光,他替我解释:“她想念她去世的奶奶了。” 我的奶奶在去年一月的时候去世了。 我没能回去见她最后一面,也没能参加她的葬礼。葬礼后,我还没有回去过,所以也没能去她的墓前看看。 其实,从她查出肝癌,到治疗,到去世,再到现在,我都没有回去过。 我以为我把我所有的悔恨和思念都在她去世后的几天之内哭完了。 我的奶奶,像那个年代的所有奶奶一样,一生节俭清贫。刚上小学一年级没几个月,就辍了学回家干活。包办婚姻,嫁给了身为家中独子的我爷爷。年轻时每天下地干活,照顾一家人起居,后来专心照顾我爷爷,做了一辈子家庭主妇。 我的奶奶不爱花钱,不愿享受。她很少旅游。最远去过黑龙江,因为探亲;去过一次北京,因为探亲;去过省内的附近的一个旅游景点,是卖保健品的人组织的老人旅游团,免费的。 她的爱好是,在日复一日的早起买菜做饭、做家务、做午饭、做家务、做晚饭、睡觉之间的空档,看点儿电视剧。 她最怕浪费食物。剩饭剩菜都是她打扫干净的,“凑合凑合吃了”。而这也许正是她患上了肝癌的原因。 每次我带成绩单回家,她就会对我说,“以后能得着你的济,花我孙女给的钱”,每次说的时候都满脸骄傲。 直到最后,她都没能花上她的孙女,我,赚的钱。 我的奶奶何止是没去过迪士尼。 他的姥姥,像美国普通中产家庭的所有姥姥一样,一生宽绰富余。顺利读完大学,与《星球大战》系列电影里的角色 韩索罗 的饰演者 Harrison Ford 是校友。自由恋爱,嫁给了身为大学同学的他姥爷。年轻时做信息技术,后来专心照顾家庭,做了大半辈子家庭主妇。 她身体状况还不错,只是关节不是太好,不能做太多运动。美国是车轮上的国家,有车就哪里都能去。她每年都和他姥爷两个人开车去很多地方游玩。 她爱好烹饪,喜欢尝试新菜谱。喜欢科幻题材的小说和电影。 所以当我看到他姥姥在迪士尼乐园里,慈眉善目的,对我微微笑,我就泪如雨下。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公平。他的姥姥享受到的物质生活,我的奶奶拥有的已经打了折扣。他的姥姥拥有的精神生活,我的奶奶体验到的或许也打了折扣。个人的命运,敌不过历史的进程。 现如今,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,已经并没有太大的差别。而我和他,也已几乎是同一个人。我们学同样的知识,有相似的观念,看同样的动画片,玩同样的游戏,用同样的商品,有同样的消费习惯。 差异的湮灭,也许是进步,也许什么也不是。我的奶奶没去过迪士尼,没享受到我们现在能享受到的一切,我心疼她过了太多苦日子,而她也许从未觉得苦,她自有着一套她自己的生活智慧。而我们的日子,看似物质精神双丰盛,也自然有我们的苦法儿。 在宇宙洪荒面前,谁还不是蝼蚁呢。